一辆解放牌暗红色的厢式货车停在冷清的道路上,道路左边是一片正准备开发的空地,右边是一大片建设中的房子。现在还不到工地开工的时间,所以这一块区域只听得见虫鸣声,看不见一个人影。
除了那个坐在货车驾驶位上的司机。
司机双眼充血,嘴里叼着烟,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不停地敲打着。他频频看向手机锁屏上的时间,每两分钟就要抽掉一支烟。
第五个烟蒂被抛出窗外后,从前方的丁字路口骑出来一辆环卫专用的三轮车。这个距离看不清环卫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司机深呼吸了一口气,踩下离合,拧动钥匙,货车老旧的发动机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三四十米的距离,起步后再换挡不能确定速度能否达到预期,因此他选择了四挡起步。这对于一个常年开货车,与红绿灯抢时间的老司机来说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货车就像是被拧紧了发条的玩具车一样,松开左脚的瞬间就飞速冲了出去。
三四秒之后,冷清空旷的道路上响起紧急刹车带来的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以及金属碰撞的声音。
货车司机停下车后下车查看。
环卫三轮车被撞得四分五裂,里面的废弃建材散落一地,而环卫工人被撞飞到人行道上,鲜血流了一地。
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货车司机远远瞥了两眼,随后拿出手机,拨打了 120 和 110,用慌乱的语气报了地址。
晚上九点,是陈志杰平常到家的时间。
只不过今天晚了些,直到快十二点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这扇门的合页出了问题,每次开关门时都会发出几道巨大的刺耳的声音,上下两层的声控灯都因为这个声音亮了起来。
陈志杰向房东反映过几次,但房东说这房子已经租给他们六年了,很明显是他们造成的问题,所以让他自己解决。他不会这些活计,而且虽然合页只要几块钱一个,但是换合页得请师傅上门,如此一来,费用就攀升到了六十。
这样想想,这门也不是不能继续用。
关门时又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陈志杰刚换完鞋,就看见老婆吴慧穿着睡衣,从几步开外的卧室里走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她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右手边的饭桌,那上面还放着给他留的晚饭。
一个白瓷盘子里装着肉炒土豆丝和白菜。
在处理一个大额意外险的理赔资料。
吴慧听见这话,去拿盘子的手顿了顿,而后带着些许羡慕的语气说道: 大额意外险?那能得到多少赔偿啊?
陈志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两百万。
吴慧的嘴巴嗫嚅了两下。
她本想说那他死得还真是值得,但到底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于是沉默着端起冷菜去厨房加热。
三分钟后,陈志杰轻手轻脚地从卫生间出来。他本想推开左侧的房间看看女儿,但一想到时间这么晚了,还是决定算了。
吴慧正好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她打了个哈欠,继续小声说道: 我听说有部分业主又在组织去正宇的售楼部闹事,问咱要不要一起去,你说呢?
陈志杰顿时皱紧了眉头: 要是闹事有用的话,那它就不会一年不动工了。你别跟着瞎掺和,上次那谁不就被打进医院了?闹那么大阵仗,落着啥了?
吴慧心头也上火,声音不自觉放大了些: 那你说怎么办茵茵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学区不落实好,你让她去哪儿读书?
你小点声。陈志杰看了一眼卧室的门,拽了一下她的手,说道,我肯定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但陈志杰心里知道,他这辈子怕是要耗在正宇集团的那个烂尾楼项目上了。
两年前,蓉城的房价还没有像火箭一样飙升,陈志杰夫妻二人为了女儿的前途,可谓是倾家荡产凑了四十万首付,买下了带学区的新楼盘望江名门。这个项目的位置不算太好,也就学区房这一个大卖点,但这是他们能力范围内能买到的最好的了。可谁承想,房子修了一大半,眼看着要封顶了,工地却突然停工了,这一停就是整整一年。
冲着学区买望江名门的人不在少数,大家伙组织起来闹过无数次,但开发商不说他们烂尾,他们有各种托词来搪塞,并且还指出购房合同上的一些隐藏条款来撇开责任。
如今,陈志杰每个月不仅得付租房房租,还背负着将近四千元的房贷。想到这些,他嘴里的饭菜就变得难以下咽,但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并不想让老婆担心。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睡觉吧,等会儿我会把碗洗了的。
吴慧明天还得早起做早饭,送女儿去幼儿园,也就没有推辞,带着怒气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七点。
陈志杰穿好那套廉价的西装准备出门上班,女儿冲过来,双手拉住了他的右手,撒娇非要让爸爸送她去学校。
他蹲下来抱住了女儿,揉着她的脑袋说: 爸爸要去上班啊。下周一再送你好不好?
他任职的保险公司是周一休息。
陈茵噘着嘴,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下周幼儿园就放暑假啦。
陈志杰温和地笑了笑: 对不起,爸爸忘了茵茵要放暑假了。那下周爸爸妈妈带你游乐园玩好不好?
她想了想,这才松开了手,转而搂住了陈志杰的脖子: 爸爸是大人,说话要算数
陈志杰和她拉了钩,她才重新露出笑脸。
上午 8 点 30 分,开过早会后,陈志杰还需要抓紧时间继续核对昨天未完成意外保险的赔付资料。说是核对,其实就是找找有没有不符合赔付标准的项目。
两百万对于保险公司来说虽然是九牛一毛,但如果能不掉这根毛,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而对于保险公司的员工来说,结果如果属实,也能得到一笔奖励。
陈志杰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赚钱的机会。他一张图片一张图片地仔细核对,然而投保人的家属提供的赔付资料都完美得不像话,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他只能认命般地瘫倒在椅子上。
旁边新入职的员工见状,还以为他是打电话太累了,出言安慰: 嗐,别在意,现在的人本来就对保险行业有很大偏见,被拒绝才是常态。
另一名员工听见这话,也参与了进来: 可不就是这样。每次电话接通,说不上两句就被挂断,说不定还挨顿骂,现在估计没几个人会通过销售电话买保险了吧。这工作我估计我是干不下去咯。
不干保险你准备去干什么?陈志杰问道,像我们这种没学历没技术的人就只能干干工地和销售了,保险销售和其他销售有什么不……
话还没说完,陈志杰突然灵光一闪,刚才同事的几句话让他回想起了一处细节。他连忙滑动椅子,在一众资料里找到了投保人的身份证复印件。
投保人叫王立远,今年五十六岁。但他本人看上去的年龄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特别是他那张过分蜡黄的脸给陈志杰留下了印象。
当然,之所以能留下印象不仅仅是因为那张脸,而是因为这年头很少会有人主动联系保险销售人员买保险,并且还是购买意外险。
中老年人就算要买保险,通常也是买重疾险。
而王立远的这番行径就显得有些违和了。
陈志杰无法得知王立远从何处得到了他的电话,因为做他们这行的,经常会发各种小广告。但他还记得大约一个月前接待王立远时,他的穿着打扮和神情举止,绝对不像是会主动购买大额意外险的人。
陈志杰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通过赔付资料里家属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王立远的妻子杨丽,借口资料有些问题需要当面和她沟通,两人约了下午四点见面,见面地点是城西三环边上的幸福家园小区门卫室。
吴慧骑着一辆老旧的电瓶车,把女儿送到离家公里的新星幼儿园。
她准备离开时,被另一位家长叫住了。
陈茵妈妈,等一下,跟你说个事。
吴慧转身看去。叫住她的人容貌姣好,身形高挑,脖子上戴着一条不知真假的珍珠项链,是和陈茵同班的朱子轩的妈妈,叫王艳玲。
他们家也买了望江名门的房子。吴慧猜她是要说去闹事的事情。
王艳玲走近后,伸手拉住了吴慧的胳膊,把她带到了旁边的儿童娱乐设施边上。
这会儿孩子们都已经进了教室,送孩子的家长会径直离开,娱乐设施场里就她们两个人。
果不其然,王艳玲开口就问吴慧去不去售楼部。
这次组织了上百人,肯定能得出个结果。难道你就甘心把一两百万白送给那狗日的宋正宇?
谁能甘心?
可是吴慧想到自家老公的交代,不由得有些犹豫。
王艳玲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继续说: 你就放心吧,这次这么多人,他们不敢动手的,何况咱们这是为自己维权。
维权这两个字说动了吴慧。对啊,她这是去讨要自己应得的东西,怎么反而像做贼一样畏畏缩缩?
几点去?
下午三点。我拉你进群,有什么消息你也好及时知道。
吴慧进了名为望江名门维权 2 群的微信群,里面有两百多号人。群公告是关于今天下午去售楼部维权事件的通知。此时虽然是上班时间,但群消息也在以较快的速度刷新着,他们讨论的也是下午的事。
王艳玲看了看手机,然后冲吴慧挥了挥手,说道: 那就先这样,我这会儿还有点事,咱们下午三点再见。
看着她扭着细腰离开后,吴慧才拿出手机,看着和陈志杰的微信聊天界面,纠结了一番后还是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如果成功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失败了,也省得被他说教。
吴慧从来不否认陈志杰是一名好老公。他们是自由恋爱,因此吴慧深知,老公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对她,对女儿那都是掏心掏肺地好。
当初她生陈茵时早产大出血,不得已切除了子宫,陈志杰却从没嫌弃过她。出院时,陈志杰双眼通红地看着厚厚的账单,只说了句只要你们人没事就好。因此,作为家庭主妇的吴慧也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下午三点,近百号人来到了正宇集团新开发的楼盘河畔御景售楼部外面。这个楼盘位于城南新城,地理位置极好,价格更是达到了蓉城历史最高的 28999 元/㎡起,然而即使这么贵的价格,再加上正宇集团已经有一个烂尾项目的情况下,也阻挡不了其他人买房的需求和热情。
售楼部外有很多穿西装的房产中介拉客,起初他们还以为来了组团买房的顾客,便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后来看来的人越来越多,且大多面色不善,也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钻进了售楼部里。
王艳玲和吴慧被分配拉开一条横幅站在最前排,上面写着正宇集团,无良企业,项目烂尾,还我家园,其他人有的在发抗议传单,有的在弄网络直播。
吴慧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并且有些害怕。但王艳玲表现得很气愤,她在好几个镜头面前慷慨陈词,述说着购房人的辛酸。镜头偶尔会带上吴慧,但每当镜头转向她,她都会撇开脑袋不让自己的脸入镜。几次之后,负责摄影的人便不再拍摄她了。
这次的维权初见成效。他们一行人不仅没有被保安驱赶,还被几名售楼部的置业顾问礼貌地请进了售楼部里面。
正宇集团搭着房市的快车,这几年的市值也是节节攀升。河畔御景的售楼部修得恢宏大气,容纳几百人都不在话下。
正宇集团这边现场的负责人叫张泽,是置业顾问经理,吴慧和陈志杰当初购房时就是他负责的。他先是通过礼品零食红包等让吴慧一行人闭了嘴,随后说起正宇集团对望江名门的处理。总结起来就是,项目肯定会继续修下去,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什么时候能动工,什么时候能交房没有定数。
购房者肯定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住进自己买的房子里,然后给自家孩子把学区弄好。这是当初购房时开发商拍着胸脯保证了的事情,也是购房者最基本的要求。
近百人大声吵闹起来。
吴慧也被带起了情绪,她想到当初为了凑首付,老公没日没夜加班,她也想尽办法省钱,那段苦日子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不知是谁率先朝张泽等人扔出了一个苹果,苹果没有砸中任何人。但紧接着,又有饼干、硬糖等东西纷纷扔向他们。
吴慧拿着刚才领到的一个橙子,捏了又捏,然后看准张泽的脑袋用力扔了过去。橙子直直冲向张泽的面部,最终击碎了张泽的眼镜,破碎的镜片在张泽脸上留下了两道红痕。
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吴慧慌乱地撇开脑袋,她心里想着扔东西的人那么多,张泽不一定能发现是自己砸中了他。
在重新出现喧闹声后,吴慧才心虚地看向张泽,却和张泽的视线对上了。她的心跳立即加快了,她不知道这种行为算不算违法犯罪,因此很是忐忑。然而张泽只是看了吴慧两眼,随即移开了视线,像个没事人似的重新露出讨好的表情安慰起众人来。
吴慧这时候又突然觉得张泽也怪可怜的,明明项目烂尾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他却得承受来自购房者的怒火。
这场维权活动最终在警察的干预下结束。应该是售楼部里的人报的警,警察处理这类事情算是驾轻就熟了。他们先是向吴慧等百来号人说了一些寻衅滋事的后果,然后又安抚他们要通过正规手段进行维权。
在离开售楼部时,吴慧思前想后,还是借口去上厕所,打算单独找张泽聊聊。
没想到正好在卫生间门口碰见了他,他正在清理脸上的伤口。
吴慧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还是张泽先发出了声音: 小伤,没什么问题,连疤都不会留的。
听他这么一说,吴慧心里的愧疚彻底压抑不住,涌了上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冲动了。
真不要紧。张泽仍是通过镜子和她对话,我理解你们,摊上这种事谁都不容易。
心酸连同着愧疚一起上涌,使得吴慧红了眼眶: 你能给我透个底吗?我们那房子到底能不能拿到?
张泽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答案不言而喻,但他作为正宇集团的员工,不能说不利于公司的言论。于是他递给吴慧一张自己的名片: 我只是一个置业顾问,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吴慧接过名片,道了谢,然后离开了售楼部。
张泽拿出手机摆弄了两下,时间显示刚好四点钟,仍是上班时间,他不能离开岗位太久。
陈志杰准时来到幸福小区。这是一个老小区,但交通便利,距离小区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地铁口和公交站,周围还有一所大学和一座大型商业综合体。此刻小区门口的小路上停着一辆环卫专用的三轮车,一名中年妇女正费劲地把一个像是床头柜的黄漆木制家具往三轮车上放。
这名中年妇女就是杨丽。
王立远和杨丽还有个女儿,她在外省读大学,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赶回来。
陈志杰为了和杨丽套近乎,主动上去帮忙。只不过他的突然靠近让杨丽吓了一跳,柜子也一个不稳掉在了地上,柜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志杰连忙蹲下捡东西,顺便递过名片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众平保险的业务员陈志杰,上午和你联系过。
哦。杨丽沧桑的脸上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是什么资料有问题吗?
是这样,在确认理赔之前我们需要核实一些信息。陈志杰在这件事情上打了个马虎眼,转而问道,你这是要搬家吗?
老王走了,这门卫室当然不能给我们母女住了。
陈志杰捕捉到一个重点,遂问道: 王哥在这儿当门卫?
王立远在保单上的职业一栏填的是环卫工人。
对,但他以前偶尔会帮我做做环卫工作。那天早上也是……杨丽的话戛然而止。
陈志杰还想继续追问,却被地上的一个药盒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盒盐酸吗啡缓释片。他捡起来一看,里面的药吃得已经只剩两片,他的手指瞬间捏紧了药盒。
盐酸吗啡缓释片是强效止疼药,而且服用它三到五天就会产生耐药性,一周以上还会成瘾,一般只有严重的创伤、烧伤或者是……癌症晚期才会开这种药。
陈志杰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他爸就是患肝癌去世的,在他爸最后的一段时间,频繁服用这种止痛药。
陈志杰心里突然疑窦丛生,他拿起药盒向杨丽问道: 杨姐,这药是王哥吃的吗?
杨丽看了一眼,说道: 对,他前阵子说腰有些疼,就自己买了点药吃。
医院不可能因为腰疼就开盐酸吗啡缓释片的,小诊所的医生一般也不会这样开。陈志杰感觉自己抓住了重要的东西。
杨丽向他问起保险理赔到账的时间,他搪塞了过去,随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路边的各种烧烤摊就已经支了出来。
老洪烧烤开在城南三环边上的高新区交警大队对面,附近还有一所民办的美术学院。他家的烧烤价格实惠,食材新鲜,味道也好,因此在这一带口碑不错,颇受青睐。如今已经是一家已经扩张成五个门面的老字号店铺。
陈志杰站在烧烤店的马路边上打了个电话,然后走上去点了三十串牛肉、三十串羊肉和一些内脏,嘱咐老板多放辣。
这会儿还不是上客的高峰期,只有零零散散几桌像是学生模样的客人,因此没一会儿他点的串就上了烤架。
油脂滴在炭火上,烧烤架里瞬间就燃起了明火,烧烤师傅淡定又熟练地拿起一旁浸泡在加了特殊香料的水里的刷子,在火苗上抖了两下,火苗便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浓烟。这不仅使烧烤串多了独特的烟熏风味,还让这座拥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多了一些烟火气息。
陈志杰挑了一张摆在路边的桌子坐下,工业大风扇的风力强劲,但也不能完全驱散残留在空气里的热气。他时不时看向街道对面的建筑,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他刚坐下,就有一对年轻情侣选了离他不远的座位,大概是因为室外空气比较流通,再加上大风扇正好已经打开。那女生长相甜美,打扮精致,应该是美院的学生,正拿着一款看上去很贵的相机东拍西拍。男生看上去比女生的年龄稍大一点,穿着一身名牌,模样帅气,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们两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交谈着,男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女生害羞地笑个不停。
陈志远觉得那个男生似乎有些眼熟,但是他细想了一圈,确认自己不认识任何一个富二代,于是看了两眼后就移开了视线。
没多会儿,一个穿着交警制服的男人走到了人行道边上,他向老洪烧烤店的方向张望着,很快就看见了正在对他挥手的陈志杰。
绿灯亮起,李辉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坐在了陈志杰对面: 你可是难得请我吃一回饭,直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服务员恰好在此时将烤串端了上来,诱人的香味直扑鼻腔。
陈志杰把盘子往李辉的方向推了推: 边吃边说。
李辉倒也不客气,直接叫住服务员,让她上四瓶冰啤酒,然后一口气撸了好几串牛肉串。
陈志杰知道他这番举动算是应下了,这才开口: 就 7 月 2 日,前天,凌晨五点多,沁园路那边不是出了场车祸吗?
李辉回想了片刻,说道: 这不是我出警处理的,没什么印象。你想看什么资料?
事故责任认定书我那儿都有,但是我有些疑问,所以想听听你对这起事故的看法。
李辉皱了皱眉,刚打开的啤酒啪的一声又被重重放到了桌面上,他厉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怀疑交警的能力?
陈志杰连忙否认,他可不敢得罪交警。说到底,他和李辉也算不上好友,李辉只不过是他当了几年保险业务员所积累的人脉之一而已,他们各取所需罢了。
于是陈志杰取了两个杯子,给李辉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这是哪儿的话,我从头给你说说,你就明白了。
李辉没有端起酒杯,而是说道: 嗯,我倒要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陈志杰环顾四周,见临近几桌还是只有那对年轻情侣后,压低了声音开口: 是这样,昨天我的一个客户被货车撞了,当场死亡。交警队的事故责任认定书上说是根据现场情况和司机口供判定为意外,原因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
李辉略一思索,说道: 你是想说没有道路监控录像?沁园路那一片区域是正在建设中的住宅用地,有很多规划中的道路,连交通信号灯都还没安装呢,没监控是正常的。
陈志杰自然不会拿监控说事,否则李辉又得给他扣一顶不相信交警现场调查能力的帽子,他可戴不起。
今天我去找投保人的老婆聊了一下,发现他很可能得了癌症,还是晚期。他一个五十多岁还在当保安的人,肯定没能力治疗。所以我就在想啊,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他特意找了个没监控的地方……自杀?
至于王立远主动购买意外险不合常理这件事,陈志杰并未提及,因为他也知道这不能作为骗保的证据,单纯只是他基于工作多年的经验做出的猜测。
李辉一口否决: 就算他想自杀骗保,那货车司机又不傻。他和死者什么关系,愿意为他坐牢?
陈志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辉,说道: 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关系。
李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给保险公司的资料里没有肇事方的信息对吧?
陈志杰点点头,端起酒杯: 你看这个事方便不方便?
李辉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就算是达成了共识。
两人转而有说有笑地聊起了其他话题。
夜色越来越沉,空气里的热浪退却,但老洪烧烤店里却越来越热闹。
等陈志杰和李辉吃完饭喝完酒,店里内外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之前的那对年轻情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不同于街边烧烤店那种带着烟火气息的热闹,位于市中心锦绣区锦河街的云上会所是独属于蓉城里有钱有势的年轻人的喧嚣。
一辆银灰色的行政加长版保时捷帕拉梅拉泊进了迎宾区,穿着制服时刻以待的门童立刻迎了上去打开车门: 宋少,晚上好。
宋鸿远顺势下车,目不斜视进了会所。门童则小心翼翼坐进车里,把车开去专用的停车位。
云上会所五楼的 521 号房是宋鸿远的专用包间。饶是隔音效果超强的墙壁此刻也无法完全阻隔包间里那鬼哭狼嚎般的歌声。
宋鸿远推门进去,打断了歌声。
包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年龄看上去都是二十四五岁。
其中拿着话筒的男人说道: 宋少可算是来了,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宋鸿远径直走向沙发坐下,旁边的另一人凑近靠在他身上嗅了嗅,问道: 吃烧烤去了?明知道我今天回国也不叫上我?
陪女朋友去的,带上你们多没眼力见儿啊。
从音响里传出一声调侃的口哨声: 看来这次换了个清纯型的。说起来,宋少对这种还在上学的小姑娘真是情有独钟啊,什么时候带来一起玩玩啊?
宋鸿远脸上闪过一丝烦躁,随即推开了身上的人: 人是个好女孩,别打歪主意。
看来家瑞说得不错,你果然变了很多。
夏家瑞把话筒丢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了几声刺耳的杂音,顺势坐在了宋鸿远的另一边: 我就说他宋大少这一年转了性,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这次还是托了你的福。
接着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像是雪茄烟一样的东西: 来点?
不了,早就戒了。你也少抽点,这玩意多少算毒品,抽多了也容易上瘾。宋鸿远随口劝了两句,然后解释道,我那不是被我爸塞进公司学习去了吗?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啧啧,我就指望它活着了。夏家瑞点燃烟,躺在沙发上深深吸了一口。
说到你家公司……孟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拿出手机,点进了抖音的一条同城热搜,你看这是不是你家的项目?
屏幕上正是下午吴慧等人维权时的直播切片,王艳玲在镜头面前慷慨陈词,述说着购房人的辛酸,引起了众多人的共情,十万多条评论全是支持他们抨击房产开发商的言论。
宋鸿远看着 tag 里带上的望江名门,瞬间攥紧了拳头。
孟祎看他脸色不太好,便收了手机,关心道: 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这么点小事,不用做特别的处理。何况公司公关部肯定早就发现了,到现在这条视频还在,说明我爸也认为没有处理的必要。
你和你爸……
夏家瑞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倒了酒,塞进两人手里,随后自己也拿起杯子晃了晃里面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音: 来,别说那些烦心事了,庆祝孟祎回国,干杯
宋鸿远、夏家瑞、孟祎这三人是初中高中同学,算是在蓉城一众富二代里关系最好的。只不过孟祎高中毕业后选择了出国留学,其间几人也没断联系。
孟祎可是知道宋鸿远和宋正宇那水火不容的关系的,怎么现在看来,父子关系缓和了很多?不过这对于宋鸿远来说是件好事,孟祎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三人在云上会所待到了将近十一点,夏家瑞提议再去酒吧玩玩,可宋鸿远说要回家。孟祎见状也说今天有些累,改天再聚。
我看你们一个两个的,要继承家业了就是不一样。夏家瑞哀怨道,得,我自己去快活,你们可别羡慕。
夏家瑞的母亲生完第二个孩子后没几年就跳楼自杀了,外界传闻是因为产后抑郁,可圈子里的人大多都心知肚明,是因为夏家瑞的父亲在背后搞鬼。母亲刚去世不到两个月,父亲就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并且还带来一个比夏家瑞大两个月的男孩,夏家瑞和亲弟弟的处境可想而知。虽然夏家瑞的爷爷奶奶更喜欢这两个从小带大的孙子,但他爸爸明显更偏心那个哥哥,早早就把那个哥哥当成了下一任公司负责人来培养。
看着好友故作潇洒的背影,孟祎提议道: 家瑞弟弟的生日快到了吧?到时候送点实在的东西吧。
宋鸿远点头称是: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改天再约你。
会所的经理知道宋鸿远等人喝了酒,早就安排了司机在他们的车前等着。
负责送宋鸿远的是先前给他开车门的门童: 宋少,请问接下来去哪儿?
宋鸿远坐在后座,闭着眼睛回答: 回家。
好的。
在云上会所,能派去给别人开车的员工车技都不会太差。豪车起步没有造成任何不适感。
宋家去年搬到了位于高新区的独栋别墅区里,距离云上会所有三十多公里的距离,这会儿路上不算太堵,到家大约需要半个小时。
宋鸿远拿出手机,先把音量关闭后才打开了抖音。那条所谓的维权视频还挂在同城热搜上,评论数量已经突破了十万。他想不明白他爸为什么放着这个热搜不处理。是没看见,还是故意不处理想给他一个教训?但他自认为这一年来他有努力当个好儿子,没有需要被教训的地方。他越想越烦躁,越烦躁就越憎恶手机上那个女人,仿佛没有她这一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到望江名门那个烂尾楼一样。
宋鸿远拿起了一瓶高档纯净水准备喝两口冷静一下。可才刚拧开,车辆就因为被另外一辆车抢道而紧急减速,瓶口的水洒了一些在他的休闲裤上。
开车的门童心惊胆战,连忙道歉。只是道歉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中了。紧接着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向背部,让他打了个冷战,然后他才看见还有水的矿泉水瓶从身上滚落到驾驶位底下。他甚至不敢抬手擦一下脸上的水迹,只能注视着前方道路并一个劲地道歉。
二十分钟内,我要到家。
好的,宋少。门童应着,加重了踩油门的力道。
十七分钟后,保时捷开进了宋家别墅的车库。
宋鸿远刚下车,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下意识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条通过虚拟号码发送的视频彩信。
下载成功后,视频自动播放。背景是一条冷静的道路,一辆暗红色的解放牌货车停在路边,司机嘴里叼着烟,很焦急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突然,货车以极快的起步速度冲了出去,撞上了不远处骑着电动三轮车的环卫工人。
视频经过加速处理,但也能明显看出货车司机并不是宋鸿远,而是一个面部黝黑的中年男人。
然而这短短十几秒的视频却让宋鸿远又一次感到呼吸急促、浑身发抖。发这个视频的人是谁?怎么拍到的视频?为什么要发给他?发视频的目的是什么……无数疑问像跳蚤一样出现在宋鸿远身上,让他浑身难受。
宋少,您没事吧?门童关心地问。
宋鸿远恶狠狠踹了他一脚,怒吼道: 滚
他没有防备,被踹得后退了好几米才摔倒在地,接着就连滚带爬跑开了。
宋鸿远站在车库里,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的脑子里思绪万千,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你待在车库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宋鸿远一跳,他连忙收起手机,抬头一看,发现是他爸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没,没……什么。
这番不自然的动作逃不过宋正宇的眼睛,他安慰道: 不用担心今天那个热搜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他走近,本来想揉揉宋鸿远的脑袋,却发现他的身高早已超过自己,要摸到他的头,需要高高抬手了。但他还是抬起右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你妈让人做了消夜,去吃点吧。你不用担心任何事,就算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宋正宇的话里似乎充满了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爸……宋鸿远嗫嚅着,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知道了,走吧。
宋正宇取下了左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默默地盘了起来。父子俩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别墅里。保养得当的宋太太正好端着消夜从厨房出来,便亲昵地招呼父子二人到餐桌前坐下。
宋太太之前一直在正宇集团担任要职,和宋正宇一样很少能顾及家庭。但一年前生了一场重病,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医生要她静养,她这才回归了家庭。只不过拼搏了一辈子事业的女强人,即使在家里也改不了上位者的姿态。
这不,她昨天向儿子过问公司的情况,宋鸿远的回答令她不是很满意,母子俩闹了些不愉快。尽管宋鸿远没有表现出不满,但宋太太身为他的亲生母亲,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今天特意交代厨师做了消夜,想要缓和一下母子关系。
一家三口分别坐在了巨大餐桌的三方,宋太太竭力想在这段时间表现出自己的母爱。到底是母子连心,饭桌上渐渐多了一些欢声笑语。
他们愉快地度过了半个小时,随后又各自回了房间。
咔嗒一声,门被反锁。
宋鸿远背靠着房门,再次打开短信界面,他的眼神逐渐坚定。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现在的生活,为此,他必须做出一些行动。
因为吴慧等人来售楼部维权的事情,河畔御景的销售团队在下班后开了个会。主要是讨论如何应对这类事件,以及如何向前来看房的客户解释和保证这次的项目绝对没有烂尾的风险。
会议开起来没完没了,要不是明天还得上班,张泽怀疑甚至可能要开个通宵。
晚上十一点过后的城市,道路上灯火通明,路上来往的车辆少了很多。
张泽专注地开着一辆有些年头的大众车,三十多分钟后驶进了幸福小区。路过小区门卫室时,他特意多看了两眼。平日里总亮着灯房间此时漆黑一片,那个每次都要出来收取夜间开门费的老头再也不会出现。
窗户玻璃上贴着一张招聘门卫的启事,希望小区住户里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相互介绍一下,同样的通知也发在了业主群里。
幸福小区这种存在了四五十年的老小区,住户通常是相互认识的人。虽然这几年多了些年轻租户,但谁家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保管第二天就会成为小区大爷大妈们的讨论对象,更何况是死了人这样的大事。
因为杨丽母女并不在业主群里,所以大家谈论起来更是无所忌惮。说起门卫王立远的死,多是羡慕他用一条贱命换了将近三百万块钱。这三百万中,有两百万来自保险,另外一部分则是肇事司机的赔偿。大家伙儿还商量着,如果那笔保险真能拿到手,他们也要去买一份同样的意外险以防万一。不过张泽并没有这个打算,因为他即使买了保险,某一天真的因为意外去世,也没有受益人。
张泽是一名孤儿,靠着社会人士的资助考上了大学,选择了当时最热门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顺利进了中建某局,成了提桶大军中的一员。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妻子,顺理成章地结婚,然后有了女儿,买了房子。妻子生产后成了家庭主妇,他为了赚更多的钱,从建筑行业换到了热门的销售行业。
到这里,大概就是无数人的人生缩影。
后来……妻子多次出轨成了前妻,家庭破碎。
再后来,连最疼爱的女儿也失踪了。
张泽按开客厅的灯,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玄关处的鞋柜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张泽和他女儿时乐的合照,背景是在学校操场,他还记得那是一年前在女儿高中毕业那天拍的。因为太过兴奋,张时乐和同学玩闹时还不小心头撞到课桌,半天过后,额头上结了一小块疤。
这是他和女儿的最后一次合影。
去年高考出分数那天,张泽预定了女儿朋友圈里提到的想去的餐厅,本来是想带她好好吃一顿,可是临时有两位客人要给自家孩子买房。等他忙完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手机上有两个来自女儿的未接来电和两条来自女儿的微信消息。
微信内容之一是高考成绩查询界面的照片,她考了 634 分。张泽看到这个分数自然很高兴,但是就算女儿没有考得很好,他也不会过多失望,他只希望女儿能平安快乐地生活就足够了。
另一条微信是说她和同学去玩了,晚上不回家。夜不归宿这种事情,在张时乐身上几乎不会发生。大概是由于在单亲家庭长大,她比其他女孩更加成熟懂事,很少会让父亲操心。
只不过,张泽想到今天自己对女儿爽约了,而且又本应该是很开心的日子,她想和同学玩玩也是应该的。于是便给她回了电话,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像是在 KTV 或酒吧一类的地方。张泽有些不悦,但责备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他不想扫女儿的兴,只是让她注意安全,别喝太多酒。
后来张泽无数次质问自己,如果那时他能制止女儿并亲自把她接回家的话,后面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世事没有如果。
第二天临近中午,张泽上班时又收到一条微信,是女儿说她要和同学一起去旅游,问他要两万块钱。毕业旅行是很多高考完的学生会做的事情,张泽并未拒绝,反而给她转过去三万块钱,让她好好玩。
刚开始几天,张泽还能收到女儿报平安的消息。他们父女之间的聊天很少,因此起初张泽并未在意,再加上那段时间他的工作量剧增,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十天没和女儿通过电话了。当他打电话无人接听时,他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泽报了警,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察叫赵阳,他通过调查发现其他人最后一次见到张时乐是 6 月 24 日晚上,地点是云上会所。通过对当晚参加聚会的人进行问话,却都表示看到她提前离开了包间,然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警察调取了会所的监控,却根本没有发现她离开的影像。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她当时避开了监控。
而从张时乐几个社交软件里的聊天内容推测出和同学一起去旅游是借口,她的真实目的是要和追星同好们见面,此事从她的同学们口中得到了证实。而且她还对朋友说过要去日本见偶像,见偶像这件事有她的 ins 动态作为佐证。
她 ins 上的最后一条动态是在 6 月 26 日,内容是: 马上就能去日本看我推的演唱会啦[激动][激动][激动]
警方由此怀疑她可能遇上了诈骗团伙,被人骗到了国外,但没有查到她的车票、机票信息和相关的出境记录,猜测她是通过非公共交通,甚至可能是非法方式出行的。这种情况很难调查到具体的活动轨迹,警方最终只能无奈把她列为失踪人口。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张泽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一遍又一遍地去找赵阳,恳求他再多花些精力去调查,因为他坚信他的女儿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然而在这个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每天都有新的案子发生,赵阳虽然有些可怜张泽,但是面对诸多证据,也只能他安慰几句。
张泽拿起了相框,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的女孩。十岁,毫无疑问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龄。而高考结束,更是高兴的时刻,她在太阳下,笑得无比开心。
张泽每次看着女儿的照片,除了思念之外,更多的是愧疚。失去她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作为一名父亲有多么的失败。所以,现在他必须为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
洗漱后,张泽穿着睡衣坐在了主卧的书桌前,他擦了擦头发,顺手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随即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书桌上放着一台 14 寸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台配有长焦镜头的微单相机,相机和电脑间用一条数据线连接着,此时电脑屏幕上提示文件传输已完成,他便将数据线拔了下来。
他打开了储存影像的文件夹,把时间顺序调成了倒叙,然后点开了第一个文件。
这是张时乐初一参加文艺汇演时的录像,她参加的节目是一部改编的灰姑娘话剧,她扮演的是灰姑娘的姐姐。张泽虽然平日里陪伴女儿的时间不多,但是女儿的重大活动他都会请假参加,并且记录下来。看了半个多小时的视频后,他终于关闭了电脑,并把它和相机一同放进书桌右边最下层的抽屉里,然后落了锁。
一体式的书桌柜上放着许多书,从世界名著、悬疑小说到建筑工程,再到网络通信都有,可谓是五花门。他抽出一本名为《看得见的正义》的书,将钥匙放进了里面。然后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随后打开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拿出了放在里面的另一部手机。密码解锁后,他照例打开了 ins 软件。为此,他特地购买了 VPN 服务。
张泽是在女儿失踪后,从警察那里得到了她的外网社交账号,才知道她是追星达人的。他逐渐明白,微信也好,QQ 也好,其他软件也好,都不可避免地会被熟悉的人看见。很显然,每个孩子都有不想被父母发现的秘密。
张泽和前妻离婚时,女儿才岁。他当了十年单亲爸爸,虽然给了女儿不错的物质生活,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陪伴女儿的时间甚至不如小学老师。
张时乐在 ins 上的更新频率远远大于微信朋友圈和 QQ 空间,而更新的内容多是分享日常和为偶像应援之类的,似乎活跃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她。
张泽慢慢滑动着手机,尽管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看了几百遍,但这似乎是他能亲近女儿的唯一的方式了。他看得入了神,眼眶渐渐红了起来,随即他放下手机,双手掩面无声地哭了起来。
从书桌左边的上锁抽屉里突兀地传出两声像是短信提示的铃声,张泽轻微耸动的肩膀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突然停住了。他顿住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抽了纸巾擦净脸上的液体,起身到客厅,从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果然放着一个手机。这是一个套着已经全部发黄的透明手机壳的老牌智能机,扬声器的孔洞外部积了不少灰尘。
张泽按亮手机,锁屏壁纸是一张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的合照,但照片里的男人并不是张泽,女孩也不是张时乐,女人更不是张泽的前妻。
这是王立远一家的合照。
此时屏幕上大大的字体提示有一条未读短信,但是手机因为使用的时间太久,连开锁都会卡顿接近一秒的时间。
张泽并不认识发短信的号码,因此没有贸然点开信息。万一短信携带什么病毒链接,那就糟糕了。而且,任何发送到这个手机上的信息都是无用的垃圾信息,没必要去理会。于是他直接长按电源键,把手机关机后又锁进了抽屉。
晚上下起了暴雨,房间里的空调呼呼吹着凉风,张泽裹了裹夏凉被,打了个喷嚏。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临时打电话请了病假。
从早上九点开始,众平保险公司的办公室里就会不间断响起打电话的声音。通常都会是同一句话: 某某先生(女士)您好,本公司新推出了一款理财型保险,年收益可达 5%,请问您有需要吗?
一般人在听见保险两个字时就会挂掉电话,但一百人中平均会有两个人表示想了解一下。
昨天坐在陈志杰旁边工位的那个说不干了的新员工今天果然没来上班。另一个因为加到了一位有意向的客户,所以还在坚持。此刻,他正在向陈志杰请教应对客户的说辞,但陈志杰频频看向手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李辉还没把肇事司机的信息发过来。碍于对方的身份和自己有求于人的需求,陈志杰也不好催促,只能被动等待。
陈组长,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小王面色不佳地问道。
没有的事。陈志杰回过神来,他从事销售行业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人脉的重要性,所以他处事非常圆滑。毕竟谁也说不准某个人某天会不会成为他的客户之一。
其实卖保险说到底,第一时间是要抓住客户的痛点,而不是客户的需求。陈志杰把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转动椅子面向小王,比如说,你现在的这位客户,四十七岁,还没结婚,又是建筑工人。那他最害怕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干活时出意外,或者一辈子娶不到老婆。那么针对这两点,我们的产品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保障?
小王挠了挠脑袋。
陈志杰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培训的时候指定没认真听。于是从文件夹里抽出来两款保险的卖点说明书,让他自己研究。倒不是陈志杰不愿意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因为人会对自己亲自找出来的答案更加深刻,说白了就是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的区别。
小王拿着文件看了起来,时不时会向陈志杰提两个问题,他都耐心解答,直到小王完全弄明白他的意思。
这边刚聊完,陈志杰的手机就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发信息的号码不是李辉的手机号,两人互发这类消息毕竟是属于违规操作,做得稍微隐秘一些也就减少了被别人发现的概率。
陈志杰点开图片,那是一张用手机拍摄的登记有肇事司机朱正义个人基本信息的文件,他惊讶地发现朱正义居住的小区距离他家租的房子只有两公里左右的距离,但是和幸福小区却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随后他将以上信息记在笔记本上,把图片保存进了隐藏相册。
陈志杰只是一名三十三岁的保险销售,调查别人隐私这种事他不擅长。专门的事就应该找专门的人做,这是他昨天就想好的对策。有一类灰色职业叫私家侦探,只需要随便找个看起来正当的借口,然后支付费用,他们就能通过各种不违法的手段调查出大部分普通人难以注意到的信息。
陈志杰手头并不宽裕,但他认为这是一桩值得投资的生意,因为他十分笃定王立远是在骗保。只要他能找到肇事司机和投保人之间的联系,从而拒绝赔付,那么他就能得到保金的 3% 作为奖金。
六万块,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一笔小钱。
陈志杰将朱正义、王立远、杨丽三人的信息发送给了专业人士,并支付了两千块的首款,对方承诺会在三天内给予回复。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下午陈志杰都沉浸在一种类似于中奖的兴奋情绪中。不过作为一名销售人员,他善于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因此从外表上看,他和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仍然兢兢业业地打着电话,在网上发布着小广告。
直到下午三点多,一通电话让他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志杰匆匆跑出公司,坐地铁到了距离新星幼儿园附近的社区医院最近的地铁站。他跑出地铁站时,提前预约的滴滴车也刚好过来。他一上车就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导致司机颇为不耐烦,但是又怕客户给差评,只好忍气吞声。
司机怀着这样的情绪,开车时难免有些路怒,就在快到达目的地的一个左转路口时,司机冲了个黄灯,险些与一辆货车撞上。
这让两人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好在左转过去二三十米就是社区医院。
陈志杰跳下车,飞速跑进了医院。
吴慧和一个长相不错,身材很好的女人站在病房外聊天。
陈志杰参加过几次幼儿园的家庭活动,因此知道那个女人是女儿同学的妈妈,但是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她的名字,王艳玲。
明明已经交代过老婆不要和她过多来往了,怎么今天还一起来了医院?
昨天她们去正宇集团河畔御景的售楼部维权的事情,陈志杰还是从新闻上看见的。吴慧的脸在视频里一闪而过,这他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吴慧不听他的话,而是他担心她受到伤害。然而看完那段视频后,陈志杰认为王艳玲就是想借着维权的由头赚取流量费,便让吴慧尽量不要和那个女人过多来往。
陈志杰认为自己的老婆不是不听劝告的人,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一幕他目前也无法解释。只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至于王艳玲,晚上回家再说吧。
茵茵怎么样了?陈志杰跑上去问道。
王艳玲抢先一步开口: 哎呀,你就是茵茵的爸爸啊?你放心吧,茵茵没事,就是小孩子之间玩起来不知轻重。我家子轩不小心推了你家茵茵一把,摔了一跤磕到头了。真是对不起啊。
陈志杰明显地皱了皱眉,磕到头能送到医院来?
涉及女儿的安全,他也顾不得掩藏情绪了,伸手把吴慧拉到了一旁,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吴慧瞥了一眼王艳玲,轻声说道: 老师说茵茵和朱子轩玩着玩着突然发生了争执,茵茵被朱子轩推了一把,脑袋磕在课桌上,人当场就晕了过去。现在医生还在做详细的检查。
吴慧扯了扯陈志杰的衣服,声音更加小了: 朱子轩妈妈给我塞了三千块钱,我收下了。
陈志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眼神冷了下来,随即动作有些粗鲁地打开了吴慧的小背包,里面果然有一小叠用黑色发绳扎着的现金。
茵茵不是我们赚钱的工具。陈志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伸手想把钱拿出来还给王艳玲。
如果女儿这次被欺负了可以用钱摆平,那么很有可能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陈志杰简直不敢想象这种事。
吴慧按住了陈志杰的手,说道: 三千块,我们一家两个月的生活费了,你真的要还回去吗?
王艳玲一直偷偷注视着他们的情况,见两人背对着她推推搡搡,不由得猜测他们是不是在嫌钱给少了。但没一会儿就看见陈志杰把钱从吴慧包里拿了出来,转身向自己走来,她赶紧装作低头看手机。片刻之后,三千块钱被重重地甩进了王艳玲怀里。她的双手颠了好几下才接住那叠钱。
你家孩子呢?
王艳玲愣了一下,回答: 我已经批评过他了,加上他也被吓到了,我就让他爸带他回家了。
陈志杰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吴慧,似乎在说看吧,他们丝毫没有愧意。
那幼儿园的老师呢?说怎么处理这件事?
嗯……王老师说等茵茵好了,让两个孩子握手和好。
没说让你家孩子道歉的事?
王艳玲扭捏着说: 没这个必要吧?
陈志杰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不再理会王艳玲,而是对吴慧说道: 我去找老师谈谈。她要是不会当幼师,最好早点辞职。
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王艳玲听的,言外之意是他不会接受这个处理结果。
王老师是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没聊几句就被陈志杰说服,答应了让王艳玲的儿子朱子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陈茵道歉。
这边刚说完,吴慧就跑来说女儿醒了。
陈志杰连忙去了病房。
陈茵脑袋上缠了纱布,没有浸出血迹。她一看见爸爸,眼里就涌出了眼泪。这把陈志杰心疼坏了,连忙走到病床前,俯身给她擦眼泪。
陈茵抽抽搭搭地告状: 朱子轩抢我的玩具,我不给他,他就推我。爸爸,我的头上肯定起包了,呜呜呜……
陈志杰一边说着痛痛飞走一边向女儿的额头吹了两口气,轻声安慰着她。
医生说人醒了就没什么大事,可以回家了。
王艳玲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她听说人晕了过去,还以为有多严重呢,因为这,才会给吴慧塞钱。现在看来,这三千块完全没必要花嘛,虽然她现在不缺钱,但这钱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始终还是让她觉得心疼。
王老师确认陈茵没事后,叫走了王艳玲,向她说了陈志杰的要求。王艳玲虽然不想让儿子丢面子,但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理亏,要是真让陈志杰去其他家长那儿宣扬一番,朱子轩在班上可能会被其他同学孤立。权衡之下,只好答应。
那就好。王老师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正好下周一是家长会,到时候你和子轩爸爸都会来吧?我会准备给茵茵的道歉礼物,辛苦你们教教子轩该怎么道歉哈。
王艳玲满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她老公是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文盲,所以儿子的教育一直是她一个人在管。想到这儿,王艳玲心里越发不满。她虽然快三十岁了,但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这些年向她示好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幼儿园的家长里,私下加她微信的都有三四个,当然,她自然看不上会把孩子送到新星幼儿园来的家长。
难道我真的要在这个家里熬成黄脸婆?王艳玲心里这么想着。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从崭新的 LV 包里传出来一阵热门的手机铃声,王艳玲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王老师说: 那王老师,就周一再见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完也不等王老师回答,就快步往社区医院外走去,也没有向病房里的陈志杰和吴慧打招呼。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才在铃声即将结束时接起了电话: 哦,今天晚上是吧?在哪儿?云上会所?
听见这四个字,她的声音下意识大了起来: 好,我肯定会去的,放心吧
王艳玲把手机放回 LV 包里,本来打算回家的她,转而打了一辆车前往市中心的购物中心。
晚上七点,太阳的余晖为城市渲染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云上会所前的喷泉池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正举着手机不停地找角度拍照。但由于自拍的画面有限,而她又想把身后龙飞凤舞般的云上两个字全部放进取景器。
正在她四处寻找哪里可以放下手机,使用延迟拍摄时,一名身穿高级衬衣和西装裤的男人带着笑走了过来。
需要我帮你拍吗?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最大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的声音温润动听,长得又高大帅气,王艳玲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红晕,但从涂过隔离、粉底和防晒液的面部上丝毫看不出来。
她故作优雅地将手机递了过去,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我很久不见的朋友找不到我在哪里,我就想着拍张显眼的照片发给她。
你放心,像你这样的大美女,你的朋友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你。说完,他便拿着手机后退了几步,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拍出了几张绝对会令女人满意的照片。
王艳玲看后果然连连称赞。照片无论是构图还是角度都堪称完美,她在暖色夕阳的映照下展现出了妩媚动人的姿态。
拿这组照片发到社交软件上,肯定会吸引到很多男人。
但……
王艳玲的目光落到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见他看了一眼价值不菲的手表,便放软了声音问道: 你也在等人吗?
对,我也在等朋友。他定了房间却忘了告诉我房号,电话也没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王艳玲心下一寻思,又说道: 女孩子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你误会了,我朋友是男性。
这样啊。王艳玲不知为何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你要是不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向别处招了招手,然后对她说: 我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王艳玲失望地往他招手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一辆跑车驶进了会所的泊车处,一个身材偏胖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两人进了会所,王艳玲也就收回了目光。没多久,她等的人也到了。
那是两位比王艳玲年纪稍小的女孩,人工改造过的面部看上去很是精致,但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她们是在一个类似于名媛群的地方认识的,今天其中之一的蒋柔说要带她们见见她的富二代男友,便把地方定在了云上会所。
哇,玲玲姐今天好漂亮啊。又新买了个包呀?
昨天逛街一眼就相中它了。王艳玲扬了扬手中的 LV,还行吧?
好看好看,和你今天的衣服特别配另一人略带羡慕地说,哎呀,玲玲姐,你老公对你可真好。
王艳玲眼里闪过嫌弃的神色,赶紧转移了话题: 哎呀,我们快进去吧。别让柔柔的男朋友等太久了。
王艳玲对外说她的老公从事金融行业,收入不菲,但实际上她老公只是一名货车司机。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真相,她就真没脸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了。
于是她一手挽住一个女孩, 走进了会所。
会所的工作人员核对完预约信息后,把她们三人领进了二楼的 207 号房间。
房间里被暧昧不明的灯光笼罩着,酒精和香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重金属音乐让人的身体情不自禁想要跟着律动。
王艳玲进入房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刚才那位帮自己拍照的男人, 他和他那位朋友坐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论什么事情。
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面, 这次一定要拿到他的联系方式。王艳玲这样想着,便调整好面部表情,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蒋柔则是直接奔向了她男友陈锦亮的怀抱——正是那位偏胖的男人。
据说陈锦亮家里是开大型连锁超市的,他身上的饰品以黄金为主,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暴发户。当然, 这种印象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体型。
而王艳玲的另一位姐妹撩了撩头发,径直走向沙发区域, 和原本坐在那里的人聊了起来。
王艳玲十几岁的时候倒是跟着混社会的男友去过很多次酒吧,但那时的氛围和现在的显然大不一样, 不过搭讪男人的方法倒是大同小异。
于是她也向沙发区域走去,坐在了她中意的男人的旁边: 真巧啊。
对啊, 没想到我们参加的是同一个聚会。男人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我叫宋鸿远,你呢?
王艳玲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宋鸿远这三个字, 但当下她的心思放在了其他地方,因此没有去深想这股熟悉感的来源。她突然对自己的名字羞于说出口,但匆忙之间又想不出高雅的替代品,只好照实说了。
宋鸿远并未露出任何会令人尴尬的表情,反而和王艳玲聊了起来。
蒋柔和陈锦亮在对唱情歌,从音响里传出来跑调的声音, 但这些好像都不足以掩盖住王艳玲怦怦怦的心跳声。她突然有了一种十几岁时坠入爱河的感觉,然而就在此时,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老公。
王艳玲连忙挂断,但两秒后, 铃声又响了起来。
宋鸿远善解人意道: 这里太吵了,你可以出去接听,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