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回眸一笑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像是吞了一把滚烫的铁砂。

王熙凤猛地睁开眼，入目却是熟悉的紫檀木炕几，上面摆着琥珀杯、翡翠盘，盘里盛着精致的点心，甜香混着熏香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二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身边传来平儿带着关切的声音，“刚还好好的，是不是这屋里的香太冲了？”

王熙凤转头，看着平儿年轻了好几岁的脸庞——眼角没有后来的细纹，鬓边的珠花也还是去年新做的款式。

她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肌肤饱满，没有病榻上的枯槁。

这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弥留之际的幻觉。

“老亲家，您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府里特有的‘茄鲞’，做法讲究着呢。”

鸳鸯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

王熙凤循声望去，只见炕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老妇，满脸褶子堆着局促的笑，正是刘姥姥！

而桌上那盘被众人起哄推荐的“茄鲞”，油光锃亮，用十几只鸡配着茄子做成，奢靡得扎眼——这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宴席！

她记起来了。

前世就是这一年之后，元春失势的消息逐渐传来，贾府的好日子开始倒计时。

而她自己，被高利贷、包揽诉讼的烂事缠得喘不过气，最终落得个“一从二令三人木”的下场，被贾琏休弃，在破庙里苟延残喘。

临死前那一幕，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魂魄里——巧姐，她那刚满十岁的女儿，被胞兄王仁死死拽着胳膊，哭喊着“娘！

娘救我！”

，而王仁脸上那贪婪狠毒的笑，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五脏六腑。

“啊——”王熙凤低呼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还能挽回一切的时候！

“二奶奶？”

平儿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递过手帕，“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要不先回房歇歇？”

“无妨。”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再抬眼时，眼底的惊痛己化作一片沉静的寒潭。

她看向刘姥姥，前世她只当这乡下老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物，随意打发了些银钱，却不知正是这不起眼的老妇，日后成了巧姐的救命恩人。

此时鸳鸯正笑着要灌刘姥姥喝酒，李纨、惜春几个也跟着起哄，刘姥姥手足无措，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

王熙凤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温和：“鸳鸯，别闹了。

老亲家是稀客，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哪禁得住这么灌酒？”

满桌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往日里，王熙凤最是爱凑这种热闹，甚至会亲自下场捉弄刘姥姥，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鸳鸯愣了愣，讪讪地放下酒壶：“二奶奶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王熙凤没理会众人的诧异，亲自夹了一筷子清淡的笋片放进刘姥姥碗里，语气温和：“老亲家尝尝这个，爽口，不腻。

家里的孩子们都爱吃这个，说清口。”

刘姥姥受宠若惊，连忙端起碗：“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您真是菩萨心肠！”

她活了大半辈子，在这富贵场里，还是头一回被这般尊重对待，眼眶都有些发红。

王熙凤看着她，想起前世巧姐被救后的感激涕零，心中愈发坚定。

她对平儿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去我那屋的妆匣里，取二十两银子，再拿两匹上好的素色棉布，还有些孩子们爱吃的点心，包好了给刘姥姥带着。”

平儿虽疑惑，但还是应声去了。

二十两银子，比往日打发刘姥姥的多了十倍不止，还有新做的棉布——二奶奶今儿这是怎么了？

宴席散后，刘姥姥跟着平儿去领东西，回来时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包裹，对着王熙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二奶奶的大恩大德，老婆子这辈子都记着！

将来若是有能用得着我们乡下人的地方，二奶奶只管开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万死不辞！”

王熙凤连忙扶起她，特意握住她粗糙的手，笑着说：“老亲家快起来，说这些就见外了。

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棉布给孩子们做件衣裳，点心让孩子们尝尝鲜。

等将来有机会，带您的孙子板儿来给我瞧瞧，与我们家巧姐作个伴，孩子们多亲近亲近才好。”

她特意加重了“巧姐”和“板儿”的名字，刘姥姥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点头：“哎！

哎！

等秋收了，我一定带板儿来给二奶奶请安！”

送走刘姥姥，平儿忍不住问：“二奶奶，今儿怎么对刘姥姥这么上心？

还特意提板儿和巧姐……你不懂。”

王熙凤望着院外飘落的秋叶，眼神悠远，“这世上的路，谁知道哪一步能踩到实处？

多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她顿了顿，又道，“去把城外那处闲置的庄子账册拿来，我瞧瞧。”

平儿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言去了。

她隐隐觉得，二奶奶从今天起，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