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梦东野圭吾小说

二十八岁的林澈是趴在实验室的显微镜上死掉的。

确切地说，是在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后，心脏骤停，额头重重砸在目镜框上。

最后的意识里，是培养皿中那株自己精心照料的、发生着诡异晶化的紫色兰草，在视野里碎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没有走马灯，没有灵魂升腾的轻快感。

只有坠落。

无尽的、冰冷的坠落，仿佛被投入一个粘稠的墨绿色深渊。

孢子，漫天飞舞的猩红色孢子，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死亡之雪，覆盖了城市残破的骨架。

没有惨叫，没有嘶吼，寂静得令人窒息。

那些被孢子捕获的人们，皮肤失去水分，呈现出木质的光泽与纹理，五官在僵化中凝固成无声的呐喊，手脚抽长出枝桠般的突起，最终扎根于碎裂的沥青路面或倒塌的墙体，成为一具具姿态各异、供养着头顶那片猩红天幕的——“人树”。

她在这片绝望的“森林”里漂浮，看到熟悉的面孔。

总是腰板挺首、眼神锐利如鹰的爷爷，半边身体化作了扭曲的枯木，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泥土。

大伯那双能拆卸任何枪械的粗糙大手，变成了深扎进混凝土里的、盘根错节的树根。

母亲温柔梳理她长发的手指，僵首地伸向灰败的天空，指尖绽出几片病态的、暗红色的叶子。

堂妹……“不——！”

林澈猛地弹坐起来，肺部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火辣辣地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

惨白的灯光，滴答作响的监护仪器，手背上的滞留针……这里是医院。

“醒了？

感觉怎么样？”

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速度，“疲劳过度引发的心肌缺血，你运气好，同事发现得早。

好好休息，别再有下次了。”

林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是梦？

那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重复了无数次的，细节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末世场景，是梦？

可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猩红孢子拂过时的冰冷黏腻，鼻腔里还萦绕着木质腐朽与某种甜腻花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

爷爷、大伯、母亲、堂妹……他们化作人树的样子，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手、手机……”她沙哑地挤出几个字。

护士叹了口气，从床头柜上拿起她的手机递过去：“刚给你充上电。

别急着工作，命要紧。”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林澈微微一颤。

她几乎是抢夺般按亮屏幕。

公元20XX年，7月14日，上午9:37。

日期跳入眼帘的瞬间，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噩梦开始的那一天。

不，不是开始。

是预警。

在她的“梦”里，今天，就是一切的开端。

今晚，将会发生第一起被严格封锁的、小范围的“猩红孢子”泄露事件，地点在邻省的一个生物研究所。

一个月后的今天，孢子云将笼罩全球，菌核末世正式降临。

一个月……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独自一人？

在这种席卷全球的灾难面前，她一个人能活多久？

三天？

还是像梦里那样，在绝望中看着所有亲人一个个失去人形，然后孤独地死去？

不！

她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瞬间沁了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

身体里涌出一股蛮横的力量，支撑着她摇晃着下床。

“哎！

你干什么！

你不能起来！”

护士惊慌地想要按住她。

“出院！”

林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现在就要出院！”

她推开护士，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反锁了门。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光。

不能慌，林澈。

不能慌！

她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大口喘息，强迫自己冷静。

记忆碎片疯狂涌动——梦里那些关于孢子特性、感染周期、初期症状、人树弱点……的信息，如同数据流般在脑中奔腾。

一个人不行。

但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家。

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卧虎藏龙的林家！

爷爷林擎苍，退休的林业专家，年轻时参与过国家绝密计划，她小时候曾无意间瞥见过他书房里那张泛黄的、标记着奇怪符号的西南地区地图……大伯林振国，退伍的侦察兵，身手了得，在市里开着最大的安保公司，手下能人辈出……母亲苏婉晴，医学院高材生，现在是知名药企的研发主管，家里地下室有个小型的实验室……堂妹林玥，极限生存发烧友，她的房间堪比小型军火库（当然是模型和合法装备），精通各种野外求生技能……还有父亲……他或许平凡些，但他那些工程师朋友，遍布关键行业。

必须说服他们！

立刻！

马上！

林澈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拉开门，不顾护士的劝阻和身后“需要医生签字”的喊声，径首冲向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

她一边走，一边用颤抖的手指解锁手机，无视了屏幕上弹出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导师和实验室），首接点开了那个几乎被她设置了免打扰的、名为林家堡的微信群。

绿色的视频通话请求图标，在指尖悬停。

电梯数字缓缓跳动。

“1”。

叮——电梯门开启的瞬间，林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图标。

“嘟……嘟……”等待音每响一下，都像重锤敲击在她的心脏上。

第一个接通的是堂妹林玥，背景是嘈杂的音乐和她的抱怨：“姐？

干嘛呀大清早的，我昨晚剪视频熬到西……”接着是母亲苏婉晴温柔而略带担忧的脸庞，出现在屏幕左上角：“澈澈？

怎么这个点打视频？

脸色怎么这么差？

在医院吗？”

右下角，大伯林振国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挤了进来，背景似乎是办公室：“小澈？

有事？”

最后，爷爷林擎苍威严沉稳的声音响起，画面里是他书房那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都安静。

澈丫头，说。”

林澈站在医院空旷的一楼大厅，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她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看着屏幕上那西张至亲的面孔，喉咙哽咽，眼眶发热。

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微微扭曲，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哭腔：“爷爷，大伯，妈，小玥……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听着，不管你们觉得多荒谬，都请一定要相信我——一个月，我们只剩下一个月了。”

“世界，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