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连树荫下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可这跟胡凡关系不大，他正西仰八叉地躺在自家那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上，与周公进行着第N轮深入且友好的双边会谈。
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印着“恭喜发财”字样的红色枕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颇具抽象艺术风格的地图。
“胡凡！
胡——凡——！”
一声极具穿透力且持久不衰的呐喊，堪比村里那台年久失修的老式防空警报，精准地穿透薄薄的门板，震得窗台上积攒了不知几个月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在阳光投下的光柱里狼狈地飞舞。
床上的“尸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被掐住脖子般的痛苦呻吟。
胡凡艰难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又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仿佛那是什么杀伤性武器。
“嚎啥呢……妈……”他把脑袋往那点可怜的、被汗浸得有些发黄的凉席缝里钻，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天塌下来有姚明顶着，地陷下去有郭敬明垫着……让我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五分钟？
你都五个五分钟了！
赶紧给我起来！
村东头的二狗子天没亮就知道开着他那三轮‘突突突’去镇上帮人拉货挣钱，你个大老爷们天天挺尸，像什么话！
那床板都要被你睡出人形坑了！”
门外，胡妈妈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伴随着锅铲刮铁锅的刺耳背景音——那口铁锅估计比胡凡的年纪都大——演奏着胡凡失业回乡后雷打不动的每日起床号。
胡凡，二十五岁，新鲜出炉的都市失业返乡待业青年。
三个月前，他还在大城市某家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互联网公司里，做着“高级环境运维工程师”的活儿——这头衔听起来唬人，说白了就是给人修电脑、通网线、偶尔还要化身水管工对战堵塞的马桶。
结果公司一波“结构性优化”，他这岗位首当其冲，首接被“优化”回了老家——一个地图上都得放大三级才能勉强看到名字的小村庄。
美其名曰：回乡调整，伺机再起，韬光养晦。
实际上：躺平，摆烂，混吃等死，以及承受来自母亲大人持续输出的精神伤害。
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抓了抓那鸟窝似的头发，眼神呆滞地望着墙上那张己经卷了边、泛了黄的高中时崇拜的篮球明星海报。
明星的笑容依旧阳光灿烂，八颗牙齿白得晃眼，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如今这副尊容和不争气的人生。
趿拉着那双鞋底快磨平了的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出房门，一股热浪混合着午饭的香气（主要是炒青菜和隔夜咸鱼）扑面而来。
厨房里，胡妈妈正把一盘炒得油光锃亮、几乎看不见本来颜色的青菜端上那张摇摇晃晃的折叠桌，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瞅瞅你那样！
年纪轻轻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眼屎都快糊住眼睛了！
你三婶昨天碰见我，又问了，说小凡这么大小伙子，天天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又来了。
每日例行的“三婶问候”。
三婶就像是村里的首席情报官兼舆论风向标，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经过她的艺术加工，传遍全村每一个角落。
胡凡一屁股瘫坐在那张快要散架、时不时发出呻吟的小板凳上，有气无力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饭粒硬得能崩牙：“三婶她老人家退休金够花不就得了，操心我干嘛？
我这不是在寻找人生新方向吗？
这叫战略性的休息，蓄力，懂吗？”
“新方向？
你方向就是天天抱着个破手机嘿嘿傻乐？
刷那些扭来扭去的小视频能当饭吃？
方向就是半夜不睡觉鼓捣你那破望远镜看星星？
星星能给你掉钱下来啊？
能给你掉个媳妇下来啊？”
胡妈妈筷子“铛”地一敲碗边，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胡凡脸上去。
胡凡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那叫天文爱好，陶冶情操，探索宇宙的奥秘…万一…万一真有外星人呢…没准能交流交流科技…我看你像外星人！
脑子被门夹了！”
胡妈妈气得首瞪眼，手里的锅铲蠢蠢欲动，“吃完饭赶紧给我出去转转！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别一天到晚窝屋里发霉，再躺下去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胡凡最终还是被老妈连轰带撵地扫地出了门，美其名曰“别妨碍她收拾碗筷”。
七月的乡村，热风裹挟着泥土、稻谷、牲畜粪便以及某种不知名野花混合的、无比纯天然且层次丰富的复杂气息，熏得他刚吃饱的肚子一阵翻腾。
他叼着根从墙角薅来的狗尾巴草，耷拉着脑袋，肩膀垮塌，像个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在村里唯一一条还算平整的水泥主路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路两旁，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是村里天然的新闻发布中心和情报交流站。
几个摇着破旧蒲扇纳凉的老头老太太，如同坚守岗位的哨兵，准时出现在各自的“席位”上。
一看到他这副尊容晃荡过来，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就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他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又不至于显得太刻意，充分体现了乡村社交语言的含蓄与犀利。
“瞅瞅，老胡家那小子，又晃荡出来啦？”
“听说在城里那份工黄了？
让人给辞了？”
“可不是嘛，回来小三个月了，也没见找个正经事做，天天就这么逛荡。”
“唉，小时候看着挺机灵一孩子，考试回回前十名呢，咋长大了成这样…念那么多书有啥用哟，花钱不少，最后还不是回来了？
还不如咱家二蛋，就会开个挖掘机，一个月万儿八千的呢！
媳妇都快说成了！”
“老胡两口子愁得哟……”胡凡感觉自己的后背快被那些目光和议论戳成筛子了。
他努力挺了挺那并不存在的胸肌，想做出一个“我只是暂时低调，正在下一盘大棋，未来必将一飞冲天”的自信表情，但配合着他那件洗得发白、印着褪色动漫头像的T恤，以及那条宽松得能塞进两条腿的大裤衩，效果更像是在梦游或者宿醉未醒。
他甚至能自动脑补出三婶那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版本：“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小凡那眼睛首的哟，喊他都愣半天才反应，别不是在城里受了啥刺激吧？
听说现在城里压力大，好多人都那什么……抑郁！”
受刺激？
他倒是真想受点刺激，比如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张巨额彩票，还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他头上，把他砸晕过去都行。
正当他琢磨着是去村口小卖部赊根老冰棍降降温，还是干脆找个僻静的河沟子脱了衣服泡一下午，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挎着菜篮子、仿佛随时掌握着全村一手情报的三婶。
“哎呦，小凡！
吃完饭出来溜达啊？”
三婶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堪比探照灯，从上到下把他扫射了一遍，“今天气色看着还行哈？
工作的事儿有着落了吗？
别着急，慢慢找，啊？”
那语气里的关切和同情，浓郁得几乎能凝成实质，压得胡凡肩膀又塌下去三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呵呵，谢谢三婶关心，正在找，正在找……哦哦，正在找好啊！
有方向就行！”
三婶笑眯眯地，话锋一转，“你看人家二蛋，也没念啥书，现在开挖掘机，挣得可不少！
要不三婶帮你问问，看人家工地上还要不要人？
虽然累点脏点，但好歹是份收入不是？”
胡凡感觉自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脚指头在拖鞋里尴尬地抠出了三室一厅。
“呃…谢谢三婶，我…我再考虑考虑，我学的这个…专业不太对口…哎呀，啥对口不对口的，能挣钱就行！
大学生咋了，大学生也得吃饭嘛！”
三婶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慢慢想，想通了跟三婶说啊！”
望着三婶心满意足、仿佛又完成了一桩民生关怀任务离开的背影，胡凡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阳光依旧刺眼，知了依旧聒噪，乡亲们的议论依旧如同背景音般环绕。
他抬头望了望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空白。
这无所事事、又压力山大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踢踢踏踏地拐进一条更小的土路，决定还是去河沟边发呆比较适合自己此刻的心境。
至少那儿，没那么多“关怀”和“问候”。
至于未来？
算了，还是先想想晚上吃什么比较实际。
可这跟胡凡关系不大，他正西仰八叉地躺在自家那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上，与周公进行着第N轮深入且友好的双边会谈。
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印着“恭喜发财”字样的红色枕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颇具抽象艺术风格的地图。
“胡凡！
胡——凡——！”
一声极具穿透力且持久不衰的呐喊，堪比村里那台年久失修的老式防空警报，精准地穿透薄薄的门板，震得窗台上积攒了不知几个月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在阳光投下的光柱里狼狈地飞舞。
床上的“尸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被掐住脖子般的痛苦呻吟。
胡凡艰难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又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仿佛那是什么杀伤性武器。
“嚎啥呢……妈……”他把脑袋往那点可怜的、被汗浸得有些发黄的凉席缝里钻，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天塌下来有姚明顶着，地陷下去有郭敬明垫着……让我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五分钟？
你都五个五分钟了！
赶紧给我起来！
村东头的二狗子天没亮就知道开着他那三轮‘突突突’去镇上帮人拉货挣钱，你个大老爷们天天挺尸，像什么话！
那床板都要被你睡出人形坑了！”
门外，胡妈妈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伴随着锅铲刮铁锅的刺耳背景音——那口铁锅估计比胡凡的年纪都大——演奏着胡凡失业回乡后雷打不动的每日起床号。
胡凡，二十五岁，新鲜出炉的都市失业返乡待业青年。
三个月前，他还在大城市某家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互联网公司里，做着“高级环境运维工程师”的活儿——这头衔听起来唬人，说白了就是给人修电脑、通网线、偶尔还要化身水管工对战堵塞的马桶。
结果公司一波“结构性优化”，他这岗位首当其冲，首接被“优化”回了老家——一个地图上都得放大三级才能勉强看到名字的小村庄。
美其名曰：回乡调整，伺机再起，韬光养晦。
实际上：躺平，摆烂，混吃等死，以及承受来自母亲大人持续输出的精神伤害。
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抓了抓那鸟窝似的头发，眼神呆滞地望着墙上那张己经卷了边、泛了黄的高中时崇拜的篮球明星海报。
明星的笑容依旧阳光灿烂，八颗牙齿白得晃眼，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如今这副尊容和不争气的人生。
趿拉着那双鞋底快磨平了的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出房门，一股热浪混合着午饭的香气（主要是炒青菜和隔夜咸鱼）扑面而来。
厨房里，胡妈妈正把一盘炒得油光锃亮、几乎看不见本来颜色的青菜端上那张摇摇晃晃的折叠桌，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瞅瞅你那样！
年纪轻轻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眼屎都快糊住眼睛了！
你三婶昨天碰见我，又问了，说小凡这么大小伙子，天天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又来了。
每日例行的“三婶问候”。
三婶就像是村里的首席情报官兼舆论风向标，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经过她的艺术加工，传遍全村每一个角落。
胡凡一屁股瘫坐在那张快要散架、时不时发出呻吟的小板凳上，有气无力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饭粒硬得能崩牙：“三婶她老人家退休金够花不就得了，操心我干嘛？
我这不是在寻找人生新方向吗？
这叫战略性的休息，蓄力，懂吗？”
“新方向？
你方向就是天天抱着个破手机嘿嘿傻乐？
刷那些扭来扭去的小视频能当饭吃？
方向就是半夜不睡觉鼓捣你那破望远镜看星星？
星星能给你掉钱下来啊？
能给你掉个媳妇下来啊？”
胡妈妈筷子“铛”地一敲碗边，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胡凡脸上去。
胡凡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那叫天文爱好，陶冶情操，探索宇宙的奥秘…万一…万一真有外星人呢…没准能交流交流科技…我看你像外星人！
脑子被门夹了！”
胡妈妈气得首瞪眼，手里的锅铲蠢蠢欲动，“吃完饭赶紧给我出去转转！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别一天到晚窝屋里发霉，再躺下去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胡凡最终还是被老妈连轰带撵地扫地出了门，美其名曰“别妨碍她收拾碗筷”。
七月的乡村，热风裹挟着泥土、稻谷、牲畜粪便以及某种不知名野花混合的、无比纯天然且层次丰富的复杂气息，熏得他刚吃饱的肚子一阵翻腾。
他叼着根从墙角薅来的狗尾巴草，耷拉着脑袋，肩膀垮塌，像个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在村里唯一一条还算平整的水泥主路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路两旁，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是村里天然的新闻发布中心和情报交流站。
几个摇着破旧蒲扇纳凉的老头老太太，如同坚守岗位的哨兵，准时出现在各自的“席位”上。
一看到他这副尊容晃荡过来，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就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他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又不至于显得太刻意，充分体现了乡村社交语言的含蓄与犀利。
“瞅瞅，老胡家那小子，又晃荡出来啦？”
“听说在城里那份工黄了？
让人给辞了？”
“可不是嘛，回来小三个月了，也没见找个正经事做，天天就这么逛荡。”
“唉，小时候看着挺机灵一孩子，考试回回前十名呢，咋长大了成这样…念那么多书有啥用哟，花钱不少，最后还不是回来了？
还不如咱家二蛋，就会开个挖掘机，一个月万儿八千的呢！
媳妇都快说成了！”
“老胡两口子愁得哟……”胡凡感觉自己的后背快被那些目光和议论戳成筛子了。
他努力挺了挺那并不存在的胸肌，想做出一个“我只是暂时低调，正在下一盘大棋，未来必将一飞冲天”的自信表情，但配合着他那件洗得发白、印着褪色动漫头像的T恤，以及那条宽松得能塞进两条腿的大裤衩，效果更像是在梦游或者宿醉未醒。
他甚至能自动脑补出三婶那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版本：“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小凡那眼睛首的哟，喊他都愣半天才反应，别不是在城里受了啥刺激吧？
听说现在城里压力大，好多人都那什么……抑郁！”
受刺激？
他倒是真想受点刺激，比如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张巨额彩票，还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他头上，把他砸晕过去都行。
正当他琢磨着是去村口小卖部赊根老冰棍降降温，还是干脆找个僻静的河沟子脱了衣服泡一下午，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挎着菜篮子、仿佛随时掌握着全村一手情报的三婶。
“哎呦，小凡！
吃完饭出来溜达啊？”
三婶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堪比探照灯，从上到下把他扫射了一遍，“今天气色看着还行哈？
工作的事儿有着落了吗？
别着急，慢慢找，啊？”
那语气里的关切和同情，浓郁得几乎能凝成实质，压得胡凡肩膀又塌下去三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呵呵，谢谢三婶关心，正在找，正在找……哦哦，正在找好啊！
有方向就行！”
三婶笑眯眯地，话锋一转，“你看人家二蛋，也没念啥书，现在开挖掘机，挣得可不少！
要不三婶帮你问问，看人家工地上还要不要人？
虽然累点脏点，但好歹是份收入不是？”
胡凡感觉自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脚指头在拖鞋里尴尬地抠出了三室一厅。
“呃…谢谢三婶，我…我再考虑考虑，我学的这个…专业不太对口…哎呀，啥对口不对口的，能挣钱就行！
大学生咋了，大学生也得吃饭嘛！”
三婶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慢慢想，想通了跟三婶说啊！”
望着三婶心满意足、仿佛又完成了一桩民生关怀任务离开的背影，胡凡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阳光依旧刺眼，知了依旧聒噪，乡亲们的议论依旧如同背景音般环绕。
他抬头望了望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空白。
这无所事事、又压力山大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踢踢踏踏地拐进一条更小的土路，决定还是去河沟边发呆比较适合自己此刻的心境。
至少那儿，没那么多“关怀”和“问候”。
至于未来？
算了，还是先想想晚上吃什么比较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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