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雪岑砚霜李晏热门小说阅读_免费完结小说宫檐雪岑砚霜李晏

腊月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岑砚霜抱着刚核对完的第十册祭祀名册，站在司功曹门口，看着方平里的身影拐进巷口——按往常，他该往城南旧院走，今日却反方向往京郊去，藏青色的官袍下摆被风吹得翻卷，脚步急得像是在赶什么急事。

她指捏着名册边角，蹭过纸页上的墨痕，忽然想起昨日核对策论时，方平里递墨锭的手在发抖，目光总往苏关谦的策论上瞟，还趁人不注意把那页纸往文书堆底压。

岑砚霜咬了咬唇，将名册塞进袖中，拢了拢吏袍下摆，悄悄跟了上去。

风越刮越紧，路边的枯树枝桠晃得厉害，投在地上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

岑砚霜跟在方平里身后，始终保持着半条街的距离，看着他拐进平康坊的巷口——那是京城最金贵的坊市，住的不是西品以上官员就是皇商，一个流内八品参军，怎么会来这里？

没等她细想，就见方平里停在一座宅院前，抬手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那铜环擦得锃亮，阳光斜照时竟泛着鎏金光泽，比靖安王府偏院的门环还要精致。

岑砚霜的心猛地一沉，想起李晏曾跟她说过：“京城铜环分三档，寻常百姓用铁环，小官小吏用铜镀铁，只有权贵富商才用纯铜鎏金环，一对就抵得上八品官半年俸禄。”

她迅速躲到巷口后，看着方平里推门进去，院门关上的瞬间，还隐约听见院内传来丫鬟的应答声：“大人，周侍郎派人送的放在书房呢。”

周侍郎？

岑砚霜攥紧了袖中的名册，——这周明轩的父亲，怎么会给方平里送东西？

等方平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内，她才转身往回走，寒风灌进领口，却没让她觉得冷。

回到陋室时，韩瑞桀正蹲在灶边啃枣泥酥，碎屑掉了满衣襟，见她进来，嘴里还嚼着酥饼就喊：“哎呦慢死了！

你怎么才回来了！”

岑砚霜没接话，走到矮柜边翻出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西市陈记药铺”，又画了个陶罐的简笔画，递给他：“你去这里，看看有没有关于墨褐色的药罐，要是有就偷过来。”

“偷？”

韩瑞桀差点噎住，把酥饼渣吐在手里，“小时候你为了给我治烫伤，偷边疆士族的草药，差点被打瘸腿；现在又偷陶罐，你怎么总干这种冒险事？

要不是知道你在破案，我都以为你是哪个山头的大反派！”

“少废话。”

岑砚霜挑眉，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那陶罐是关键证据，药铺掌柜收了方平里的钱，定不会轻易给我们看。

你不去，难道要我顶着这风再跑一趟？

还是说，你想让春景白白背锅？”

韩瑞桀揉了揉额头，嘟囔着抓过素笺塞进怀里：“我去还不行吗？

等着啊！

要是被抓了，你可得来救我！”

他揣着素笺跑出门，岑砚霜走到灶边，添了块柴，看着跳动的火光，心里却想着平康坊那座宅院。

——三日后三更的梆子声敲到第二下时，岑砚霜终于将韩瑞桀带回来的青釉药罐从灶上挪开。

药汁熬得浓稠，泛着深褐的光泽，她用银簪挑了点药渣，放在指尖捻碎——果然混着极细的苦艾，与苏关谦策论上那点青褐色印子的质地，竟是一模一样。

“还没查出来？”

韩瑞桀蹲在灶边，手里捏着块没吃完的烙饼，碎屑掉了满衣襟，“你都对着这药罐看三天了，再看下去，罐底都要被你盯出洞来。”

岑砚霜没理他，将药渣倒进粗瓷碗，又从袖中摸出苏关谦的策论残页——白日里她借核对之名，偷偷将这页带了出来，此刻借着油灯的光，能清晰看见印子边缘的黏腻感，还有淡淡的苦艾涩味。

“这不是蹭上的墨，是熬煮过的苦艾汁混着松烟墨，干了之后才成这样。”

她指尖划过印子，语气笃定，“周明轩胃里有‘不夜散’，那是热性药，苦艾性寒，两者在体内相冲，足够让他心口发闷到握不住笔。”

“那苏关谦就是凶手？”

韩瑞桀猛地站起来，烙饼渣掉了一地，“那咱们首接去书铺抓他啊！”

“抓了他，方平里呢？”

岑砚霜将策论折好塞进袖中，眼神冷了几分，“周侍郎买通方平里帮周明轩舞弊，这事没查清楚，苏关谦就算认了罪，也只是替方平里挡了祸。

再说，没有实证，大理寺凭什么信我一个八品吏的话？”

韩瑞桀挠了挠头，刚要说话，就见岑砚霜从矮柜里翻出张新的素笺，提笔蘸墨写了两行字，又折成纸鸢的模样：“你把这个送到大理寺后巷的老树下，林捕头每晚这个时辰会去那里查卷宗，看到这个，他定会来见我。”

“你怎么知道林捕头会去？”

韩瑞桀接过纸鸢，指尖捏着纸角晃了晃。

“前几日他看周明轩策论时，手指在墨晕处顿了三次，还特意问过李青‘不夜散会不会让人握笔不稳’——他心里本就怀疑春景不是真凶。”

岑砚霜将药罐盖好，又叮嘱一句，“记住，只把纸鸢放在树下，别让人看见你，免得打草惊蛇。”

韩瑞桀揣着纸鸢跑出门时，院外的风更紧了，卷着残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岑砚霜将深青吏袍重新系好。

（亥时初刻）“岑佐史深夜约我，是有新线索？”

林捕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警惕。

岑砚霜拉开门，将他引到屋内，又重新点亮油灯：“林捕头请看这个。”

她先递过苏关谦的策论残页，再指了指碗里的药渣，“这是苦艾渣，苏关谦的策论上沾着苦艾墨汁，而周明轩服用的‘不夜散’与苦艾相克，这才是他致死的真正原因。”

林捕头捏着残页，反复摩挲着青褐色印子，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你有证据证明是苏关谦下的手？

还有，周明轩舞弊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参军白日里核对策论时，眼神总躲躲闪闪的。”

岑砚霜走到灶边，掀开药罐，苦艾的涩味立刻漫开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若是寻常核对文书，哪用得着次次把苏关谦的策论压在最底下藏着？

更可疑的是，前几日我跟着他，发现他在平康坊有座新宅院，院里有丫鬟，门上是鎏金铜环。”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几分：“您想想，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寸土寸金，寻常参军就算不吃不喝攒十年，也未必能在坊边买间小铺面。

他一个流内八品官，俸禄哪里足够，又哪来的钱买带跨院的府邸？

我猜，他定是收了周侍郎的好处，帮周明轩在核对策论时做手脚。”

“至于苏关谦……”岑砚霜拿起药罐，罐口对着油灯，能看见内壁残留的墨色，“他祖父是前坊正，当年因不肯帮权贵舞弊被罢官，如今卧病在床连药钱都没有。

苏关谦苦读十年，科举是他唯一的活路，若是知道周明轩靠舞弊抢名次，定会记恨——他熬苦艾墨，就是想让周明轩沾到苦艾，与体内‘不夜散’相冲，握不住笔考砸，只是没料到会出人命。”

林捕头沉默了片刻，将残页递回来，语气无奈：“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

没有实证，我没办法带你去查苏关谦，更没办法动方平里——他背后有周侍郎撑腰，我只是个捕头，没权力跨级查案。”

“我有办法拿到实证。”

岑砚霜的眼神亮了亮，“这陶罐是苏关谦熬苦艾墨用的，书铺后院说不定还藏着他没用完的苦艾；另外，贡院发放的墨锭有登记……”她话没说完，院外忽然传来韩瑞桀的声音，还带着点雀跃：“阿砚！

我把人带来了！”

门被推开时，韩瑞桀领着两个穿玄色劲装的人走进来，为首的人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协查”二字。

“这是……靖安王的令牌？”

林捕头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看向岑砚霜，“京里都传，你是五王爷的人，原来竟是真的？”

岑砚霜也愣了愣，转头看向韩瑞桀，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怎么把王府的人带来了？

我没让你去找王爷啊！”

“你这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总对着药罐发呆，我能不担心吗？”

韩瑞桀拿起令牌塞进她手里，理首气壮，“我找了靖安王，把周明轩的案子从头到尾说了说，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你一定要查，还说这令牌你拿着，京兆府、大理寺的人都得听你调遣，遇到麻烦随时去王府找他。”

岑砚霜深吸一口气，将令牌递到林捕头眼前：“林捕头，现在有了这令牌，你愿意跟我一起查案吗？”

林捕头看着令牌上的“协查”二字，又看了看岑砚霜眼底的坚定，最终点了点头：“好。

我虽不是五王爷的人，但也想还春景清白，更想查清楚周明轩的死因，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你说怎么查，我听你的。”

“我们分两步走。”

岑砚霜开始分配任务，“林捕头，你带这两位王府护卫去苏关谦做工的书铺后院，找他藏的苦艾和剩余墨锭，若能找到带苦艾成分的墨，立刻带回大理寺交仵作核验；我去贡院，查苏关谦和周明轩领墨的登记册，确认他们的墨锭是否同款——桀桀，你跟我去贡院，帮我望风。”

韩瑞桀立刻点头：“没问题！

保证不让人靠近你！”

三人刚走出院门，就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伴着差役的呼喊——是京兆府的人，领头的张甫举着灯笼，喊得嗓子都发哑了：“林捕头！

方参军说苏关谦不见了！

书铺掌柜说他今晚没去帮工，定是畏罪潜逃了！

你快跟我去追啊！”

岑砚霜心里一紧，立刻对林捕头道：“张甫是方平里的人，他定是怕我们找到证据，故意用‘苏关谦潜逃’的说法支开你！

你别管他，继续去书铺，我们按原计划来，免得中了方平里的圈套！”

林捕头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两个劲装护卫往书铺方向走。

张甫见林捕头没理他，又转头拦住岑砚霜，语气带着命令：“岑佐史！

你去哪？

方参军让你回司功曹协助查案，不得擅离职守！”

“我奉靖安王之命，去贡院查案，算不上擅离职守。”

岑砚霜亮出手里的令牌，冷声道，“张吏目要是想拦我，不妨先去王府跟王爷说一声，看看他同不同意。”

张甫看见令牌上的“协查”二字，脸色瞬间白了，踉跄着后退一步，再也不敢阻拦。

岑砚霜和韩瑞桀趁机往贡院方向走，夜色里，两人的脚步声踩在残雪上，咯吱作响，倒成了这寂静寒夜里唯一的动静。

“阿砚，你说苏关谦会不会真的跑了？”

韩瑞桀小声问。

“不会。”

岑砚霜的声音很坚定，“他祖父还在城东南的破院卧病在床，他就算要跑，也定会去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林捕头去书铺，定能找到苦艾和墨锭；我们去贡院查登记册，两边证据一对上，就能让苏关谦无话可说。”

贡院的院门紧闭，朱漆门板上的铜环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岑砚霜亮出令牌，守门的兵卒哪敢怠慢，忙不迭地用铜钥匙打开了厚重的木门，吱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库房在贡院西侧，推门进去时，一股潮湿的墨香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一排排考箱堆得齐整，木头上贴着泛黄的名签，在油灯下泛着旧痕。

岑砚霜按登记册上的编号，很快在最里排找到了苏关谦和周明轩的考箱——两个箱子都是贡院统一发放的榆木材质，边角却都磨出了浅痕，像是被人反复打开过。

她先打开苏关谦的考箱，里面除了半张写废的策论草稿，就只有半锭松烟墨，墨锭上“松烟”二字是朱砂描的，侧面还刻着一道细微的斜纹；等她打开周明轩的考箱时，韩瑞桀忽然“呀”了一声——那里面的半锭松烟墨，竟和苏关谦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同款墨！”

韩瑞桀凑过来，指着墨锭上的纹路，“苏关谦定是趁周明轩不注意，往他的墨锭里加了苦艾粉！

不然哪能这么巧？”

岑砚霜没说话，用银簪轻轻刮了点周明轩墨锭上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松烟墨的焦香，还带着点淡淡的苦艾涩味。

她刚要把粉末收进绢袋，就听见库房外传来脚步声，是林捕头，他手里攥着个布包，脸上带着喜色：“岑佐史！

找到了！

书铺后院柴房里藏着这个，里面是没用完的苦艾和半锭墨，仵作刚查验过，墨里混着苦艾成分，跟周明轩体内的完全对得上！”

“那苏关谦呢？”

岑砚霜立刻追问。

“我们在书铺没找到他，掌柜的说他傍晚时拎着个药包走了，看方向是去城东南——定是去见他祖父了！”

林捕头的声音很急切，“我们现在去，定能抓到他！”

三人立刻往城东南赶，苏关谦祖父的破院比岑砚霜的陋室还破旧，屋顶漏着光，寒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土炕上的旧棉被微微晃动。

苏关谦正蹲在炕边，用勺子给祖父喂药，粗瓷碗沿碰着老人干裂的嘴唇，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手里的药碗“哐当”砸在地上，药汁溅湿了裤脚，却没顾着擦，只将祖父往身后护了护，眼底满是警惕：“你们来做什么？”

“苏关谦，周明轩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岑砚霜站在门槛外，没再靠近，目光落在他沾着药汁的手上——那双手虎口处还有未消的墨痕，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苏关谦的喉结动了动，却梗着脖子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明轩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

岑砚霜从袖中摸出苏关谦的策论残页，举到油灯下，青褐色印子在光里格外清晰，“这是你策论上的墨痕，里面混着苦艾，跟周明轩体内查验出的成分，一模一样。

你敢说，这不是你熬煮的苦艾墨？”

“是又怎样？”

苏关谦的声音发紧，却仍不肯松口，“苦艾能驱寒，我熬墨时加一点，怎么就成了杀人的证据？

周明轩自己吃了‘不夜散’死，凭什么赖我？”

“凭你在周府茶水房撒的苦艾粉。”

岑砚霜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死死盯着他。

苏关谦的脸色瞬间白了，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炕沿上。

韩瑞桀趁机上前一步，将书铺后院找到的青釉陶罐递过来：“这罐子里还有你没洗干净的苦艾渣，仵作己经验过了，跟周明轩胃里的成分完全对得上。

你还想抵赖？”

“我……”苏关谦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眼神飘向炕上的祖父，忽然红了眼眶，“我没想要他死，我只是想让他考砸……他凭什么用钱买通方平里？

凭什么我苦读十年，还不如他一匣‘湖笔’里的银票？”

这句话像打开了闸门，他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哭腔：“我爷爷当年就是不肯帮权贵舞弊，被罢了官，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我每天抄书到手指流血，就是想中举后带他离开这里，可周明轩……他一句话，就能让方平里帮他改策论，就能夺走我唯一的希望！”

岑砚霜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声音软了些，却没停下追问：“你怎么知道周侍郎买通了方平里？

又怎么知道周明轩会吃‘不夜散’？”

苏关谦的哭声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段让他崩溃的过往——